张丽身后,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来。
李俊杰皱着眉头站在她旁边,婆婆王彩凤挽着她丈夫。
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女,大概是他们家的亲戚。
五六个人,把我堵在僻静的小路上。
李俊杰先开了口:
“房子是大事,您怎么能不跟丽丽商量就卖了?那是爸留下的,丽丽也有份的。”
王彩凤撇撇嘴,声音尖细:
“就是啊秀英姐,不是我说你,背着孩子把房子卖了,这传出去像什么话?”
另外几个人跟着点头,眼神里满是鄙夷。
我被围在中间,像被围观的乞丐。
张丽见有人撑腰,气焰更盛了。
她松开我的头发,但手指还戳着我的鼻子:
“听见没?大家都说你不对!”
“林秀英我告诉你,今天你要么把卖房的钱吐出来,要么咱们就去***!那房子有我一半!”
路灯昏暗的光照在她扭曲的脸上,我看着她,这个我怀胎十月生下来,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儿。
“这是我的房子,我想卖就卖。丽丽,别这样对妈妈,妈妈养你不容易。”
张丽看清楚我的表情,心中的火焰愈演愈烈:
“我真是倒霉死了,碰上你这个垃圾妈!”
“我考上大学那天,同学们都开开心心的,你呢?你在家里哭,说我跑那么远!”
“我结婚,你一张笑脸都没有,就像我嫁了个仇人!”
她一桩桩数落着,每一条都像是刻在她心里的仇。
“是,你是给我带孩子了,做饭了,打扫了。”
她声音里带着怨毒,“但那又怎么样?那是你欠我的!你欠我一個正常的人生!”
我嘴角淌着血,浑身发冷。
“张丽,你还记不记得,你爸工伤瘫痪?”
她愣了一下,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。
“厂里赔了三万块,你爸躺在床上说,这钱留着,以后给丽丽上大学用。”
“可你爸的医药费,康复费,家里开销,哪一样不要钱?”
“我把那三万块钱,一分一分掰碎了用。”
“早上四点起来去菜市场捡菜叶子,中午去餐馆后厨帮工洗碗,晚上接手工活做到半夜。”
“三年,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,没吃过一顿饱饭。瘦到七十斤,月经都停了。”
“但我供你上了小学,上了初中。”
“你中考那年,分数够上重点高中,但要交一万八的择校费。”
“我跪着求遍了所有亲戚,借了八千。还差一万,我实在没办法了……”
我停顿了一下,喉咙发紧。
“我去医院卖了血。”
“卖了一次,不够。又卖了一次。”
“护士说,阿姨,不能再卖了,你身体扛不住。”
“我说,再卖一次,就一次,我女儿等着钱上学。”
“后来钱凑够了,你上了重点高中。”我说,“你去报到那天,笑得特别开心。”
“你说,妈,我以后一定考个好大学,赚大钱,让你享福。”
“我说好,妈等着。”
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,一滴一滴,砸在地上。
“现在你有钱了,”我哽咽着说,“三千万两百万。”
“我不求你让我享福。”
“我只求八万手术费,救我的命。”
“你说,我欠你一个正常的人生。”
“张丽,”我哭着问,“那我的命,值不值八万?”
漫长的沉默。
几秒后,张丽开口了。
声音冰冷,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所以呢?”她说,“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是想让我愧疚吗?”
“我告诉你,我不欠你的!”
“你生了我,养了我,那是你该做的!”
王彩凤赶紧拍拍她的背,柔声说:
“丽丽别气,妈理解你。有些长辈啊,就是不懂事,总觉得孩子欠他们的。”
她丈夫也跟着点头:
“就是,养孩子是义务,哪能天天挂在嘴上?”
我被围在中间,听着这一句句颠倒黑白的话。
心彻底死了。
张丽深吸几口气,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,用力摔在我脚下。
“喏!你不是要钱吗?”
信封口没封好,摔在地上散开了,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散落出来。
“这里是一万,滚去医院把你的破手术做了!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:
“你得写欠条。白纸黑字写清楚,这是我借给你的,以后要还!”
所有人都看着我。
眼神里有催促,有看好戏的兴奋,有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好像在说:
看吧,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,终于原形毕露了。
我慢慢弯下腰。
膝盖很疼,刚才被她推的那一下可能磕到了。
但我还是慢慢地,一张一张,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钞票。
崭新的票子,很轻,又很重。
捡完最后一张,我直起身,把这沓钱握在手里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。
将手里的钱,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