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怔怔地听着,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,又仿佛隔着一层水,嗡嗡地响。
原来,我和苏婉清之间,差的从来不是几支勉强弹顺的曲子,几笔能见人的字。
而是几代人的官场沉浮,是盘根错节的朝堂脉络,是这深宫中人人心照不宣的规则。
我抬头望向静立在一旁的李玄,他却垂下眼,避开了我的目光。
心底那点微弱亮着的火苗,“噗”地一声,彻底熄灭了。
皇后娘娘将我的手握紧了些,继续道:“本宫知道,你和玄儿有情分。所以也不是要你离开,只是这正妃之位,该让给更合适的人。”
“你放心,本宫会为你安排好侧妃的名分,往后宫里的尊荣体面,一样都不会少你的。”
说完,她松开了我的手,身子往后一靠,又恢复了惯常的雍容姿态。
“好了,回去再好好想想吧。为了玄儿的前程……也为了你自己。”
“是。儿臣告退。”
我屈膝,行了一个周嬷嬷教过无数遍的、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礼。
回府路上,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沉闷。
我的目光落在李玄腰间,看见往日该挂着玉佩的地方空空荡荡,心头一涩。
“我送你的玉佩呢?怎么不戴了?”
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,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,触了个空。
“……收起来了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含糊,“今日进宫,戴那个……不太合适。”
不太合适。
是啊,那上面的字刻得歪歪扭扭,确实……登不得大雅之堂。
“李玄。”我挪开视线,望向窗外,“母后的意思,也是你的意思,是吗?”
他沉默了很久,才低声说:“阿黎,这是最好的安排。”
“最好的安排……”我重复着,眼眶有些发烫,“可你说过,这辈子有我一个就够了。”
我想起那年春深,城西开满野花的山坡上。
我告诉他,我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,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,干干净净,坦坦荡荡。
若做不到,我宁愿永不嫁人。
那时他握着我的手,眼睛亮得灼人,说正因如此,他才非我不可。
他说他母妃出身寒微早逝,他虽自幼被养在皇后膝下,却从未得过半分疼惜。
本就是宫里最不起眼的皇子,无宠无权,父皇母后根本不在意他会娶谁。
又说这皇城里有的是身不由己的联姻和权衡,可他偏要自己做一回主。
“阿黎,我李玄此生,有你一个就够了。”
“什么三妻四妾,什么权衡利弊,我通通不要。我只要我的阿黎,永远像现在这样,自由自在,做她自己。”
那时他的声音清朗坚定,像山涧最透亮的溪水。
可此刻,我望着这双无比熟悉的眼睛,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的影子。
“我的心里的确只有你一个!”他拉住我的手急急解释,“你知道的,今时不同往日。这只是权宜之计,是为了……”
“为了你的太子之位。”我接过他的话,眼眶更烫,嘴角却扬了起来。
他怔怔地看着我,缓缓松开了我的手。
窗外开始落雨,细细的雨点打在车顶上,啪嗒作响。
“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?”
“难道我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考虑吗?”
他的胸口微微起伏,望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,末了,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
“今日累了,回去好好歇着吧。”
马车停了。
他没等我,自己先下了车。
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,心里那块堵着的地方,忽然就通了。
不是不难过,是太明白了,明白到连难过都显得多余。
人生在世,总有取舍。
他终究是取了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前程。
而我,不过是年少时随手采下的一朵野花,喜欢的时候觉得新鲜别致,等到了该摆满牡丹的殿宇里,就成了不合时宜的碍眼之物。
舍,便舍了。
入夜,下人来传他的话,说还有公务要处理,今日就歇在书房了。
我在房里坐到半夜,看着这满屋子的精致摆设,绸缎被面,描金妆匣……
没有一样东西,真正属于从前的我。
一个念头在寂静中清晰起来:该走了。
我起身打开衣柜,拽出压在最下面那个进府时带来的旧蓝布包袱。
抖开灰扑扑的一团,衬得整个屋子都假模假样的。
华服首饰我一件没拿,只卷了两件贴身旧衣裳,又包了几块碎银子。
那支金翅蝴蝶钗就搁在枕边,我看了一眼,终究没动。
从前戴它觉得灵动有趣,如今再瞧,倒像是个笑话,没必要再带着添牵绊。
第二日清晨,雨停了,天色青灰。
李玄早早入了宫。
我像往常一样用了早膳,换了身素净衣裳,说想去城南碧云观上香静心。
管家有些犹豫:“王妃,您一个人去?要不要多带两个人伺候?”
“不必了,”我摇摇头,“王爷还有公务要忙,我独自去静静,很快就回来了。让老陈赶车送我吧,他知道路。”
马车平稳地驶出城门,朝着城南的方向去。
走到半路一个岔道口,我敲了敲车厢:“陈伯,不去碧云观了。改道,去城东渡口。”